桥南何枝

飞絮(许墨X我)

把这篇整理了一下放在一起啦,全文约16000字,无刀已完结,请放心食用~

师生梗,有私设,ooc致歉~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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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1)


       学校里又开始飘絮了。


       先是杨树,纷纷扬扬洒下来粘在泥土里,一片雪白,像阳春三月里下了大雪。飘了不足一周,柳树也加入进来,风吹得直飘到湖里,教学楼门前的湖面上浮着一层白色的膜。起风的时候,那不知是柳絮还是杨絮的白毛便团成一条,波浪似的一波一波滚到人脚底下。


      这么多的杨絮柳絮,就是不过敏的人一不小心吸到鼻子里,也要结结实实打个大喷嚏。再不就是飘进眼睛,只有不停地眨眼睛才能好受一些。每年到了这种时候,我都不太敢在路上张大嘴说话,生怕一开口就被絮堵住了嘴。


      这已经是大一的下学期了。对于已经在大学校园里混过半年的我来说,这学期的我才真真正正是个大学生。早上睡到快上课再起床,如果不是重要的课还能起得再晚一点;上课打瞌睡下课玩手机,一到晚上就偎在寝室不想出门......真是颓废呢。


      此时的我正坐在教室第一排打着哈欠。早上六点钟,还没睡醒的我就被室友顾梦从床上拉了起来,只为了能抢到最靠近老师的位置。


      她还在我耳边絮絮叨叨打扰我的美梦:“这个许教授可是脑科学的专家,年纪轻轻当上教授不说,他人是真的帅!给你看照片给你看照片!当时我报恋语大学一部分原因就是他!真没想到有一天他会教我们......”


      我眯着眼睛,迷迷糊糊地伸手去捂她的嘴。顾梦“唔唔唔”地扯开我的手,又开始猛地摇晃我的肩膀:“你打起精神一点好吗?要是坐在第一排还打瞌睡,后面的同学不得杀了你啊!更何况,细胞生物学的学分有四分呢。”


      她最后一句话让我一下子清醒过来,刚要开口详细询问,就看见她眼光一亮:“许教授来了!”她压低的声音里难以掩饰兴奋的心情。


      我抬眼望向她看的方向。一个身穿银色西装的男人出现在教室门口。他个子很高,身材挺拔修长,裁剪有致的西装穿在他身上更显得风度翩翩。墨色的头发随着他的脚步轻轻摇摆,刘海下面一双深邃而温和的眼睛,好像平静的海面。他鼻梁挺直,薄唇微微上扬,带着温和却有几分疏离的笑意。他将公文包放在讲桌上,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,正好可以观察到他拿书的修长手指。那本书在他手上显得也不那么大了。


      耳后传来同学们的窃窃私语声。上课铃突然响了,“零零零”的声音把我吓了一跳,身子一抖,猛地回过神来,正看见讲台上的许教授看着我。在教室里和老师四目相对是最最最可怕的事,我心脏狂跳,立刻低下头作翻书状。


      许教授则对着全教室的同学打招呼:“同学们好,这个学期由我来带大家的细胞生物学这门课。”


      他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和联系方式,正所谓字如其人,他的字迹清隽不失力道,和他本人的气质十分相像。他转过身:“我叫许墨。可能有些同学听说过我,我主要的研究方向是脑科学。如果有对这方面感兴趣的同学,也可以到研究所来参观学习。”


      我偷眼看了看顾梦。从许教授进门开始,她就始终用炙热的目光盯着他,如果眼神有温度的话,许教授的脸现在应该烫伤了。我不禁一笑。顾梦才不是对脑科学感兴趣,她是对许教授感兴趣。


     许教授已经打开了一个视频给大家观看。全英文没有字幕,再加上专业性太强,让本来英语就不好的我看得一头雾水。我茫然地翻开课本,想从里面找到一点点线索,但课本上写的东西也一点儿都没看进去。


      我又抬起头,屏幕上小虫子一般蠕动的也不知道是什么细胞或者细胞器,偶尔出现的几个专业名词更是让人没有头绪。我目光一转,正好和旁边的许教授对视,尴尬得我赶紧看回屏幕。


      真不该坐第一排的,尤其是我这种上课不好好听讲的学生。一节课下来几次和老师对视,尴尬得我几乎用脚趾抠出三室一厅。他一定是发现我在神游了!


      这堂课结束,我就只记得他说“细胞生物学是现代生命科学的重要基础学科”,说“没有细胞就没有生命”,其余什么一概没有记住,只能把课本翻过来又翻过去,企图在课本里找到他说的原话。


      顾梦倒是很开心:“有帅哥给我们上课那感觉就是不一样,明明是这么枯燥的内容一下子都记住了。来,我考考你:施莱登和施旺提出细胞学说是哪一年?”


     我哭丧着脸:“我哪知道啊,什么施旺,我现在倒是挺失望的。虽说是帅哥教授啊,可讲课跟唱催眠曲似的!”


      刚说完这句话,许教授就从我背后的门出来了。顾梦连忙跑上去打了个招呼,我担心他听到了我刚才的话,慌得躲在后边不敢出声。许教授点点头就走了,走时还不忘看我一眼。等他一消失在走廊尽头,我就抓着顾梦的手:“好吓人呐!他不会听到我说的了吧……他刚刚还瞪我!”


      顾梦翻了个白眼:“还说呢,谁要你上课睡觉不听讲。下次上课之前我一定监督你睡早一点。”


      我跟在她后面陪笑脸:“下次还早起呀?咱们不给坐后面的同学一个坐到前面的机会?”


      顾梦“哼”了一声没有理我。我翻着手机里的课程安排,从第三周一直排到十三周......许教授的课足足有十周!我心里暗暗叫苦。其实也不是许教授教得不好,就是他的声音太有磁性了,听着让我想睡觉......


      像他这种专家级别的人物,干嘛要来教本科生啊,何况我们也不是生科专业的学生。如果是本专业的学生,可能会对许教授更感兴趣吧。我心想,对于我这种只想把专业课学好的人来说,给我上许教授的课就是暴殄天物。


      很快几天过去,又到上细胞生物学的时候了。这天我们来得稍晚些,第一排早被一群女孩子占满了。再看向讲台,许教授不知何时已经来了,被一群学生围在讲桌旁边。他今天穿一件黑色高领羊毛衫,外面一件卡其色风衣,扣子很随意地松开。他与我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,总是那样风度翩翩,温和有礼,却也总是那样清冷疏离,遥不可及。


      我们费尽心思在第三排找到位置坐下了。顾梦很是气愤:“早说要你起床的!现在好了,第一排被别人抢了。”


      我也不敢跟她争辩,因为今天确实是我赖床了。


      “我不管,今天下了课,你要陪我去问许教授问题。”


      “哇!别啊姑奶奶你饶了我,细胞生物学我一窍不通,要问问题的话那整本书都是问题……”


      “这事没商量。”顾梦斩钉截铁,“要不你就去第一排把我们位置抢回来。”


      我叹气。就一节课时间难道要我女娲补天精卫填海……


      我努力搜寻着脑海中许教授前一节课讲过的内容,再翻翻书,发现一节课竟然讲了三章,顿时背上直出冷汗。顾梦还在旁边补刀:“许教授说了,这节课开始要随堂提问,争取在结课之前让每个人都回答一次问题。”


      顾梦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,我却如坐针毡。但是,一百多人的大课堂,也不见得第一次就点到我吧?


      “小蝶,小蝶来了吗,学号是1824032?”


      我的身体几乎没有经过大脑的控制就自己弹了起来:“来了!”


      周围的同学发出“嗤嗤”的笑。我感觉耳根发烫起来,也不敢看老师,只好低着头胡乱翻着书。


      许教授的声音很温和:“不用紧张,只是几个很简单的问题。”他顿了一顿,似乎是在翻教案:“你来为大家回顾一下高中所学的生物膜的组成成分和特点吧。”


      顾梦在旁边翻书递给我,我看了半天也没看到她说的位置,只好凭着印象说起来:“生物膜的成分有磷脂、蛋白质、糖类,特点有流动性......”


      完蛋了,特点只记得一条。我向顾梦投去求助的目光,顾梦也在使劲做口型打手势,我却更加摸不着头脑。


      许教授还在含笑看着我,我只好茫然地看向他:“其他我不记得了。”


     许教授点点头示意我坐下。我跟顾梦都拍拍胸口庆幸逃过一劫。


      许教授已经开始解释了:“这位同学说的大部分都没有问题。生物膜的特点除了流动性还有不对称性。这种不对称性是指膜上的各种成分在膜上不均匀的分布,它能帮助生物膜完成复杂的生理功能。”


      顾梦开始“刷刷刷”记着笔记。我犹豫了一会也提笔写起来。真奇怪,这一节课我听得格外认真,竟然睡意全无。一堂课下来翻了二三十页课本,我却学得稍稍有些头绪了。


      下课铃响。许教授“这节课就到这里”的结束语还没有说完,顾梦就做出一副随时要冲到讲台上去的动作。我在座位上慢腾腾地收拾书包,期待顾梦不会发现我没履行陪她问问题的承诺。


      “小蝶是吧,”我抬起头,正对上那双含着笑意的眼,“今天上课的内容都明白了吗?”


      我的身体都僵硬了:“明白了明白了,谢谢许教授关心。”


      他点点头走了,步子很大,三两步就离开了视线。顾梦抱着本子走到我旁边:“看看你,上课不听讲,老师都记住你了。要我说,你今天问题答不上来,保不准以后他再点你起来回答一次。你那会儿慌里慌张没注意,我可看见他拿着花名册不知道记了什么。”


      顾梦这话让我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心情又紧张起来。说起来,今天学的东西虽然理解了,但是还是完全记不住呢!


      但虽然如此,这样一门课是很容易让人放松的。没有平时作业,课时和学分相对于其他主课来说太少,与专业虽然相关但并非专业课。要不是有这么一位金牌教师,大约也不会有多少人把它当一回事吧。从周一到周五,我的自习时间就全部花在赶其他科目的作业上。复习什么的早扔在脑后了。


      再去上课之前顾梦又提醒我背书。我涎着脸凑到她面前:“这不是有你吗?我还急什么呀。”


      她推我:“那你也要背呀,不背考试怎么办?”


      我垂头丧气:“老师讲课一次能讲三十页,看起来每一句话都像重点,背了前面忘了后面,还不如考试之前突击几天呢。”


      顾梦说我这人无可救药。我趴在桌子上看她背书,嘴巴一张一合说的都是些“cAMP”、“cGMP”之类的,我听着耳熟,可仔细去想却想不起那些是什么,越听越觉得什么都不会,索性把耳朵蒙起来不听了。


      上课时还是老样子。顾梦全程认真记笔记,我则全程冷漠脸划重点。许教授可能是终于意识到自己放的全英文视频我们看不懂,开始在视频的中间穿插一些讲解。我看着屏幕上的3D模型,紫色的核糖体吐出一条黄色的长长的肽链,不禁产生了奇妙的联想,差点笑出声。


      顾梦用笔捅我:“你笑什么呢?”


      我指给她看:“像不像在拉粑粑?”


      她边笑边锤我说我恶心。我正笑得开心,抬头又跟许教授四目相对,笑容一时都僵在脸上。许教授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,我心里顿时警铃大作。


      “小蝶,你来解释一下信号肽假说吧。”果然又找上我。


      我朝顾梦做出视死如归的表情站了起来。信号肽假说不就是上次课讲过那个转移又切除的,我上次听的可明白了。


       我张开嘴,却不知道怎么说出来。什么“信号序列”,什么“SRP”,什么“易位子”,什么“信号肽酶”......一大堆专有名词几乎能脱口而出,可他们之间的关系我却一点也联系不上来,当下就呆立在那里说不出话来了。


     许教授柔声引导我:“新合成的肽链要进入内质网修饰加工,要怎么进去?”


      我看着他的眼睛,那双眼睛深不见底,似乎有蛊惑人的魔力:“塞、塞进去?”


      周围同学一阵哄笑。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:“SRP要和肽链上的信号序列识别并结合,之后肽键的合成暂时停止,SRP与内质网膜上的受体......”我哪里有心思听他讲了什么。真是丢人死了!怎么这么倒霉,碰上这么个多事的老师。


      我感觉自己耳朵发烫。不知道怎么坐下来的,一节课下来,好像后面每一个人都在看着我一般,如芒在背。我悄悄揉着耳朵,想让那热度快一点消退下去,可是无济于事。会不会有人发现我耳朵红了?光是这样想想就很让人难受了。


      顾梦也很体贴地一节课都没有跟我说话。下了课她留在教室里自习,我一个人收拾好走出教室,却被一个清朗的声音喊住了。


      “小蝶,等一下。”


      我回过头,许教授正站在门边。今天天气有些热,他把西装外套脱下来拿在手上了,衬衣袖子也卷到了七分袖的长度。他朝我微笑着走过来,我的头随着和他的距离缩短而越抬越高,直到他走到我面前停下,我才发现他比我高出一个头。


      “老师找我有事吗?”我在老师面前一向是乖乖学生的,当然,一部分原因也在于希望他们期末时给我个好分数。


      “啊,”他笑着,眼睛眯了起来,“没什么。就是如果周末有时间的话,希望你可以来研究所找我。我可以带你参观。”


      我心中暗道不妙:不会是因为两次回答问题都没答对就要找我谈话吧,这种高中班主任一般的作风真是......


      “我看得出来,你对目前的学习不太感兴趣。如果可以的话,我希望能让你看到生命的神奇和美丽。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吗?这一次,我会尽量不讲成催眠曲的。”


      我惊讶地抬起头。果然之前和顾梦说话被他听见了!我心中正暗自后悔,忽然发现他正温柔地注视着我,漂亮的眼睛里带着温润如玉的笑意,却让我不敢直视。


      “好......”我听见自己嗫嚅着说。


      “那就这周六上午八点吧。我会在研究所门口等你。”


      于是在周六上午我难得起了个早床。许教授的生命科学研究所在恋语大学校内,可对于我们这所占地七千余亩的学校来说,如果恰好一个在最西端一个在最东端,那么距离就远得不像话。而如今我这个没有小电驴的贫民,就要独自踏上这个从东到西的漫长旅途。


      经过半个小时的排队,我终于坐上了校车。近期宿舍到教学楼这边一直在修路,本来就难等的校车更是“千年等一回”。我还算幸运找到了座位。靠着窗看着校车开在梧桐树的树荫下,阳光透过叶子的间隙撒了下来,一阵风吹过,满地的梧桐絮。


      就是因为这么多的絮我才讨厌春天吧。杨树、柳树、梧桐......这个刚刚飘完,那个又飘起来了。大约是春天是播种的季节,可明明有那么多种可以传递种子的方式,怎么偏偏在进化过程中选择了这一种呢。


      “哧——”校车飞快转过一个弯道,将全车的人都甩向一边,我坐着尚且倒在窗户上,旁边站着的一个的一个高个子男生则一个趔趄,差点倒在我身上,站稳后还不住地跟我道歉。


      我在生命科学研究所门前下了车。抬头看着大楼上方金属的大字,竟有些无端的憧憬和向往。如果能在这里学习和工作,必定是一个十分优秀的人吧。


      并没有在门口看见许墨。我犹豫着去问前台的年轻小姐姐,她立刻了然:“许教授一早到实验室处理事情去了,他说让你先到办公室等他。”


      我跟在她后面进了许墨的办公室,在茶几边的沙发上坐下,有些拘束地接过小姐姐递过来的茶,待她一走就放下纸杯四处打量起来。


      房间内摆放简洁,书桌上立着几本书,旁边还有一盆仙人掌。椅背上搭着一件浅灰色风衣外套,想必是许墨脱下来放在这里的。侧壁的柜子里整整齐齐摆着许多报告和书本,分门别类摆放得很清楚。茶几上养着一盆水仙,一个瓷烟灰缸摆在旁边,但是里面没有烟灰。


      回想起来,许墨似乎不抽烟,靠近他的时候总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,不是香水的味道,倒像是什么洗衣液或者香薰的味道,不浓郁但清新自然,带着一点冷冽和清冷的味道,意外的和他本人很搭配。


      我正坐在办公室里胡乱想着,门忽然被人打开了,穿着白大褂的许墨出现在我面前。


      “让你久等了。没有到门口等你,之前也没有提前跟你说,真的非常抱歉。”他语气里带着诚恳的歉意。


       我已经站起来了,双手因为紧张不停地交叉又放开:“没事的,许教授今天如果忙的话,我改天再来?”其实我心中期望着他有事的。至少能拖一天是一天。


      “已经处理好了,不用担心。”他转过身来,我这才注意到他身后还有另一个人,正是刚才在校车上遇见的男生:“阿明,你把这些资料再重新整理一下,今天下班之前交给我。”


      他从柜子里抽出几沓厚厚的资料,我不禁咋舌:这么多资料,居然让人一天整理完!不等我继续同情这位阿明师兄,许墨已经转向我:“早就说好了的,今天带你在研究所参观,我来做你的向导,我可不能食言。”


      他带我在研究所依次参观。电灯照射在洁净的大理石地板上反射出刺眼的白光,粉得雪白的墙面上悬着一幅幅解剖3D图,从不同的角度可以看见仿佛立体一般的图像。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福尔马林气味,我好奇地打量着经过的一扇扇门里忙碌的身影,第一次对这种枯燥的工作有了一点好奇。


      许墨带着我走上楼梯,对面一个抱着文件穿白大褂的女生跟他打招呼,又好奇地打量着我。许墨笑了笑:“是来参观的本科生。”他们聊起科研上的问题,什么细胞,什么分子,我一句也听不懂,只好去看楼梯间拐角处的玻璃橱窗,里面整整齐齐放着泡在福尔马林中的标本,下边还摆着标本的名称,有的是我认不出的黑乎乎的内脏,有的却看得出在身体上时的样子,叫人看得心里发毛。要不是和许墨一起,我是断不敢一个人到这里来的。


      “好的,我晚一点再去看看。”许墨对女生说完,看见我正站在橱窗前,也走了过来:“在看什么呢?”


      “没什么,”我随手一指,“就看了看这个大脑,以前还没看见过真的呢。”


      他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过去,似乎若有所思:“是啊,我们每天都要用的大脑,却不是每个人都能亲眼见到。而在我们这些见过它的人中,又有谁敢说自己真正了解它呢?大脑作为人体这样重要的器官,是它复杂的功能让人拥有了思考和情感的能力。”


      他眼睛里闪着光,像许墨这样的天才科学家,对自己的研究一定是怀着极高的热情。我都有些为自己往日心不在焉的行为有些脸红。对于这样一位对自己的工作怀有热忱之心的科学家,遇见我这样的学生,心里一定像被浇了一盆冷水一样。


      他忽然看向我,眼神里带着未名的情绪:“从前我总是不相信,生命中居然会出现一些意外因素,进而改变大脑对事物的认知……我有一个朋友,从他出生起他的世界就只有黑与白,直到……直到他遇见一只小蝴蝶,”他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,看着我的眼眸水润润的:“他的小蝴蝶给他带来了色彩,而他也发誓不再放她飞走。”


      这是什么奇幻寓言故事吗?我摸不着头脑,只是觉得当他那样认真地看着我的时候,我的心跳快得吓人。我们从一个个实验室外面穿过,偶尔碰见几个年轻的学生样的人跟许墨打招呼,他们探究的眼光让我开始有些不自在。


      我们站在实验室外的窗台边,里面几台高大的仪器摆放得很整齐,两个穿着白大褂的学生正在超净工作台前拿着移液枪吸取试剂。许墨指着里面的仪器告诉我它们的用途,又告诉我里面的学生们正在做的实验的目的和步骤。


      他可能并不知道,像我这样对学习完全不感兴趣的学生,即使听了我也一概不懂。但样子总要做足,我只好不停地附和道“好厉害!”、“好高级!”、“这个要好多钱吧?”,连我自己都嫌自己词汇匮乏见识短浅。


      “其实虽说这些东西看似与我们的生活无关,但实际上是每分每秒都发生在我们的身体中的。即使目前科技发展到这种程度,人类大脑的奥秘,我们所知的也不过是九牛一毛。”全部参观完毕回到办公室门口,许墨为我的这次参观做出总结。


       我半知半解地点点头,许墨已经推开了门让我进来:“我也准备走了,顺路送你回寝室吧。先坐下等等我。”


      我也没推辞,就坐在沙发上等他。看见许墨一手放下书本一手解开了白大褂的扣子,我心里又不自觉地“咚咚”跳了起来。他把脱下的白大褂挂在衣架上,转身披上搭在椅背上的风衣,浅灰色的颜色配他刚刚好,整个人儒雅而清冷,让我想起书上说的,“有匪君子,如切如磋,如琢如磨”。


      “走吧,”他拿起公文包,笑着看我,“正好想起来要去东区的活动中心处理一些事情,应该和你同路。”


      许墨开车送我到校园东区,车停在停车场,要回寝室还需沿着种满梧桐的小路走到尽头。活动中心就在寝室楼旁边,于是又和许墨同行。


      “最讨厌的就是这条路,种了那么多梧桐树,这个季节飞絮太多实在难受。”我抱怨道。


      许墨还是语气平和:“但除去身体上的不舒服以外,这条路飞絮的时候也真的很美。”


      正说着,风便扬起了一片金黄的飞絮,我慌忙闭上嘴低下头眯起眼睛,可大概是刚骂过这些飞絮的缘故,我这个倒霉蛋还是被飞絮吹进了眼睛,刺得眼睛睁都睁不开,疼得直流眼泪。


      更倒霉的是,正在泪眼朦胧之中,我脚下突然一空,这才意识到前方是个楼梯,耳边仿佛“嗡”了一下,心跳也漏了半拍,满脑子只剩下两个字:完了。


      可预想之中的失重感并没有到来。我的手腕上突然一紧,然后巨大的下落力量带动了拉我的人,他的手搭在我腰间,然后天旋地转,朦胧泪光中只看得见周围被风扬起的金黄色梧桐絮,仿佛置身于金色的幻梦之中,可那淡淡的雪松香和温暖坚实的胸膛又那样真实。


      “砰!”我们摔倒在地上。并不疼,因为有许墨垫在下面,我竟然毫发无损。再看许墨,他正皱着眉头用手捂住后脑勺,看样子是摔得不轻。


      “老师您没事吧?”我惊魂未定,想看看许墨后脑勺的情况,他却从后脑勺摸下来一把梧桐絮:“没事,粘上梧桐絮了。倒是你,有没有摔到?”


      我慌忙摆手:“完全没有!”说着便站起身,这才发现膝盖上蹭破了好大一块皮,疼得直咧嘴。


      他无奈笑道:“还真是逞强。”又问我:“寝室里备了消毒工具吗?要不要去医务室?”


      “没事没事!这点小伤我自己消毒包扎就好!”我连连摆手。


       我本想多问几句表达一下关心,许墨却忙着赶我走:“快回去吧,记得消毒包扎,腿上伤口注意不要沾水。”我只好答应着离开,却没有注意到他站在原地许久。


      回到寝室里消毒包扎,又回想起今天在研究所参观时见到的许墨,我心里竟然涌现出许多情绪。这位上课时总给我各种麻烦的老师,今天所见竟然难得的和蔼可亲,甚至让人……我不敢再往下想,心里纷乱如麻。


(2)


    “许教授生病请假了,这次由我来为大家上课。”讲台前戴着黑框眼镜眼神呆滞的年轻老师说完这句话之后,周围的同学都开始小声议论起来。

 

     “喂,许教授生什么病了?”顾梦用胳膊捅捅我。

 

     我也一头雾水:“不知道啊,前两天去找他还好好的。”

 

      “哎,本来就嫌许教授教我们的时间太短了,现在又少了一次,一节课四十五分钟,两节课一个半小时,按秒算就是九十乘六十一共五千四百秒……”顾梦夸张地掰着手指头,突然凑到我面前:“天呐,那你上次去许教授的研究所参观了半天,岂不是赚大发了?!”

 

      “什么呀,我才不想这样赚大发呢,看帅哥又不给我钱,赚什么赚啊。”我嫌弃地推开她,自己窝在桌子上支着下巴,心里砰砰乱跳。

 

      心事重重地上完课,果然有不少同学跟我一样好奇许墨的病情,刚走近讲台就听见老师在解释:“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来了……脑震荡……不是很严重,但需要卧床休息几天……大家的心意许教授都知道,不需要看望。”

 

      从楼梯上摔下来?我想起那天他送我回来时的情景,心中难免愧疚:竟然是我害得他受伤了。

 

      顾梦知道我心中所想,低声问道:“你要不要去看看?毕竟是为了你才受的伤。”

 

      她一句话点醒了我。于是回到寝室,我就翻出了之前留下的许墨的联系方式,编辑短信:“许教授,听说您生病了,我能来看看您吗?”

 

      刚发完又觉得有些不妥,正要点撤回,手机就震动了一下,显示的是许墨的消息:“非常欢迎。”随后还跟着一串地址,正是学校旁边的一所公寓,想必是许墨的家。

 

      本来就是因为我才受伤,如今又要冒昧地去他家里拜访,空着手去总不太合适。我思虑良久,还是没想出合适的礼物,只好在学校里的水果店买了果篮一起带上。

 

      “笃笃笃!”站在许墨家门口,我的心里还有些忐忑。见到他该说些什么呢?许教授您好,都怪我害您脑震荡,这个果篮送给您,祝您早日康复?我在心里一边暗骂自己不会说话,一边后悔没拉顾梦一起来。

 

      正瞎想着,门开了,许墨正扶着门站在我面前,看着我露出温和的微笑。他穿着一件宽松的灰色针织衫,卡其色的休闲裤,脚上还穿着拖鞋,真与往日的端庄严肃不同。印象里还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呢,他总是穿着笔挺正式的西装,或是在研究所里身穿白大褂,今天的他却显得格外亲切,被他用那样温柔的目光注视着,仿佛他只是一个邻居家的大哥哥,或是高我几级的学长,一时间竟然让我忘了他是我的老师。

 

      “你来了,怎么还带这么多东西,快进来吧!”

 

      他已经顺手接过我手里的果篮,我的嘴巴张开又合上,最终还是把之前打的腹稿咽回肚子里,跟在许墨身后默默进了屋子。

 

      许墨的家正如他本人一样,从整体的装修到书柜上不起眼的小摆件,一丝一毫都透露着低调却不失风度的雅致。客厅里没有电视,只有一台投影仪和收起来的幕布。作为隔断的透明书架上零散地放着几本书和盆栽,还有几个颇具设计感的摆件作为装饰。墙上摆着两幅装饰画,清一色黑与白的线条,透出简约大气的力量感。明亮的落地窗旁放着一张躺椅,一条灰色毛毯随意搭在上面,旁边还倒扣着一本书,看样子许墨刚刚在上面躺过。

 

      我有些局促地坐在沙发上扫视着四周,忽然看见许墨端了果汁过来,忙站起来双手去接:“不用这么麻烦的,您本来还受了伤……您坐着就好,我自己来吧!”

 

      他笑起来,坐到旁边的躺椅上看着我:“不是很严重的问题,而且我已经躺了好几天了,偶尔做一点小事不要紧的。”他顿了顿,突然问道:“你今年大一,应该有……十八岁吧?”


      “啊?”我愣了一下,没想到他会问这个。

 

      “没什么,只是觉得我们年龄也差不多,没有必要一口一个‘您’的。”他眉眼弯弯,心情很好的样子。

 

      我有点尴尬,耳朵尖都发烫起来,只好生硬地转换话题:“啊,那个……老师您这看的什么书啊?”

 

      “你。”他坚持。

 

      我噎了一下,只好投降:“你,你看的是什么书啊?” 真想不到平时成熟稳重的许教授,也会有像小孩子一样固执的一面。

 

      许墨勾了勾嘴角,这才拿起旁边倒扣着的书递给我:“是《小王子》。”

 

      我随手翻开书的扉页,上面签着“许墨”两个大字,“许”字那一竖拉得很长,像是要直戳到人心里去。我随意翻了几面,小时候也曾经看过这本“写给大人的童话”,可也许那时候实在太小了,只觉得读起来索然无味。此刻在许墨家里翻看这本书,看见前言里说“所有的大人都曾是孩子,但这很少有人记得”,忽然有了与小时候第一次读到时不同的感觉。

 

      “我也看过这本书,只不过是小时候看的,已经没什么印象了。”我合上书还给他,正撞上他注视着我的目光,心脏猛地一跳,赶紧低下头。

 

      这个人可真是,难道不知道自己长了一双过分勾人的眼睛,就不应该和别人有过多的眼神交流吗?

 

      “小时候看和现在看应该会有不一样的体悟,”他眉眼含笑,又把书递给我:“要不要带回去读?我正好读完了,可以借给你。”

 

      我眉心一跳。正想着要回去买书来读呢,如今有现成的,为什么不接受?我欣欣然收了书,心里还有点自得:要是告诉顾梦这是许教授的书,说不定要把它供起来呢。

 

      天色渐晚,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也消失在地平线下,落地窗前的景色从七彩云霞变成了漫天繁星。我的肚子也凑巧地“咕”了一声,提醒我今天的晚餐还没有着落。


      “那个……老师你吃晚饭了吗?”我有些不好意思,但还是试探着询问。

 

      “还没有。”许墨声音温和。

 

      “那你吃什么,要不我点个外卖?不对,生病了还是在家吃比较好,那有人帮你做饭吗?”

 

      我自己都没有察觉到,我原本紧张的心情这时已经完全放松下来,和他说话时也没有了对待老师的那种小心翼翼。

 

      “没有人帮我做饭,之前都是阿明替我在食堂打饭送过来,不过今天他家里有些事,恐怕不能过来了。”

 

      我没有丝毫怀疑,毫不犹豫道:“那我帮你做饭吧!虽然我做的也不是很好吃,但是比起外面的肯定很健康!”

 

      “好啊,”他看着我,眼里满是笑意,“那我来给你打下手。”

 

      “不用不用!”我站起来,拍拍他的肩膀让他坐回躺椅上,“你要好好休息,我们还等着你回来上课呢。”

 

      厨房里很空。黑色大理石的台面上什么也没有,炉子上摆着一张干干净净的锅,看起来没有经过几次使用,甚至看不出锅底烧灼的痕迹。我打开冰箱门,冷藏室的门上有一排矿泉水和咖啡,里面躺着两个番茄和一盒鸡蛋。

 

      那就做番茄炒蛋?我摇摇头,真不是我不会做饭,许墨家实在没什么粮食储备,我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。又翻翻冷冻室,好在还找到了一包排骨,可以再来一个糖醋排骨。

 

      有荤有素,不错不错。我哼着小曲拎着排骨到水池边,忽然听见许墨的声音隐约从客厅传来:“晚饭……不需要。好……文献看完了吗?”

 

       是在给阿明打电话吗?我刚挪到厨房门口想听清楚一点,那边就没有声音了。接着就听见许墨走过来,我本想溜回去,却正被他抓个正着:“嗯?怎么了?”

 

      “啊,没事的没事的哈哈哈哈,我就是想问问你番茄炒蛋和糖醋排骨可以吗?刚看你打电话就没过去嘿嘿嘿。”我讪笑着扯了个理由。

 

      “当然可以啊,我很期待你的手艺。”他微笑着,竟然抬手揉揉我的头发,“真的不需要帮忙吗?”

 

      我吐吐舌头:“就这么不放心我吗?不会炸掉你的厨房的。”

 

      把许墨推出厨房,我很快就把排骨处理好下了锅。汤汁被熬成咖啡色,咕噜噜冒着泡泡,糖的焦香混合着肉的香味扑鼻而来。我拿小碗盛了一小块尝味道,发现甜味太淡,又搬出糖罐子放糖。

 

      “哎呀!”一个手抖,小半罐糖都撒进锅里了。我手忙脚乱关了火,许墨也应声过来:“怎么了?”

 

      “没事,就是待会可能要吃齁甜的糖醋排骨了……”我苦笑着,勉强把倒进去的糖舀出来一点,可大部分还是融化在汤汁里了。

 

      许墨哑然失笑:“所以某个小傻瓜是把糖罐子打翻了吗?”

 

      “是的呢,”我垂头丧气,“本来还说想在你面前大显身手呢,没想到学习上我一无是处,做饭也还是一败涂地,果然就是个笨蛋。”

 

      “我可从来没有这样想过,”许墨接过我手里的铲子,很自然地帮我把排骨装进盘子里,“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很聪明的小姑娘,只是有时候学习不太上心。至于做饭嘛……”他把最后一块排骨也放进去,冲我勾唇一笑:“虽然我不太爱吃甜的,但如果是你做的,我想我也会喜欢。”

 

      最终两个菜还是上了桌。外观看上去还不错,油亮的汤汁裹着蜜色的排骨,还有旁边红黄配色的番茄炒蛋,看起来让人很有食欲。

 

      我等着许墨先尝排骨,看他半晌没说话,很有些惴惴不安:“怎么样?”

 

      “嗯,好吃,”他抬起头看着我,深邃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:“很甜,我很喜欢。”

 

      被他这样看着,说出来的话也仿佛是意有所指。我蓦地脸红了,想起他刚刚的一番话,一时都找不到正确的呼吸节奏。我夹了排骨放进嘴里,确实很甜,甜得让人头昏脑涨的,好像脑袋里装的也是酱汁,被脸上的火烧得冒起粉红色的泡泡。

 

      吃完饭,许墨还说要送我回去。我忙推脱:“我自己可以的,你好好在家养病!许老师再见!”看他还想坚持,我只好趁他开口之前赶紧关上门跑了,甚至没等电梯。

 

      站在楼底下喘着粗气,我忽然又觉得自己的行为狼狈得好笑。明明我们只是师生关系,我也只是因为他受伤的缘故才来看他,今天的许墨却总是让我想到除了老师身份以外的他。我摁住胸口,那里快速且有力的心跳也不知是因为跑下楼还是别的原因,任我怎么深呼吸也平复不下来。

 

      大约是因为他穿的不是正装,还因为见到他的地方不是学校而是家里。但这种奇怪的悸动已经让我感到慌乱和无措,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,我不想再私下和他见面了。

 

      但手里这本书还是要还给他。我叹了口气,有些无力地拖着步子走回宿舍。顾梦看见我无精打采的样子吓了一跳:“怎么了?许教授骂你了?”

 

      “怎么可能!”我失笑道:“许教授那么文雅的一个人……更何况我又没干什么坏事,还帮他做了饭。”我越说越小声,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含糊地嘀咕出来的。

 

      “啊?你说啥?”顾梦用手做出喇叭比在耳边,凑近我道。

 

      我斜眼看着她,趁她靠近突然怪叫一声,吓得她捂住耳朵跳起来老高,追着我满房间打。

 

      “好啦好啦姑奶奶,算我错了,您大人有大量,不要计较小的刚才的冒犯!”我笑得直不起腰,倒在椅背上求饶。

 

      顾梦扑上来挠我颈窝:“叫你使坏,看我今天怎么治你!”

 

      打闹一番,我们俩笑得脸都酸痛了,才终于安静坐在凳子上。我讷讷地瞪着书桌上那本《小王子》,半晌才开口:“喂,顾梦,你觉得许教授这个人,是什么样的?”

 

      “许教授?”顾梦皱了皱眉头,“人帅能力高,典型可望而不可即的男神呗。”

 

      可望而不可即吗……的确,他对待每一个人都是一副谦和有礼的模样,可对于真实的他,我们似乎都一无所知。

 

      “喂喂,你见了他这许多次,是不是有什么内幕消息?快从实招来,许教授是不是实际上是秃头戴了假发?”

 

      “什么呀,”我被成功被她逗笑了,随即又叹息道:“其实我只是觉得,像许教授这样的人,多少有点高处不胜寒的意思了。你看他对谁都是冷冷淡淡的,根本猜不出他的真实想法,更不要谈深交了。”

 

      顾梦撇撇嘴:“男神只是用来仰望的,干嘛要猜他的真实想法。还是韩野这种傻小子好,根本不用我猜。”她说完脸便红了。

 

      我揶揄道:“哎呀,到底是怎么个好法,顾梦同学来给我们展开讲讲?”

 

      顾梦拍了一下我的手背,佯怒道:“你是不是最近和许教授待久了,说话都跟他上课时一个样!”

 

      所以今天就过不去许墨这个坎了。小时候看高分作文里总是有一句,“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”,如今我才真正明白这种滋味。对于一个是我的老师的人,一个无论在哪一方面都远超于我的人,一个优秀到可望而不可即的人,或许保管好自己的心才是最优解?

 

      我胡乱翻着手里的书,忽然从里面掉出一张蝴蝶书签,翻开书来看,夹着书签的这一页只有一处做了标记。

 

      那是狐狸对小王子的一句话:“你看到那片麦田吗?我不吃面包。小麦对我来说没有用。麦田不会让我想起什么。这是很悲哀的!但你的头发是金色的。所以你来驯化我是很美好的事情!小麦也是金色的,到时它将会让我想起你。我喜欢风吹过麦穗的声音……”

 

      仿佛受到感应一般,我翻到蝴蝶书签的背面,那有些残破的标签上被人写了一行字,是和上课时见到的板书一样清隽有力的字体:“正如我看见它时会想起你。”

 

      那行字笔迹清晰,字字都好像写在我心上,叫人怎么也不能忘。蝴蝶,小蝶……他的每句话都好像诱人的邀请,让人琢磨不透,又沉溺其中。

 

      辗转之中,天光已经大亮,我竟人生第一次一宿无眠。


(3)


       一周之后许教授就回来上课了。许墨走进教室的那一刻,我的心又开始砰砰跳动起来,攥紧的手心也出了一层薄汗。顾梦没有注意到我的紧张,只是一如既往地整理资料、复习。


      他还是同以前一样的儒雅风度,时刻带着温文尔雅的微笑,并未因为这一个星期的消失变得有所不同。他穿着米色长款风衣,黑色的高领针织衫勾勒出他修长的脖颈,深灰色长裤下露出一尘不染的黑色皮鞋。他抱着书本走进来的那副神情不像是走进教室,倒像是在田园间漫步,或是花园里散心,那样闲适、那样悠然自得。


      这次我没有坐在前排,而是找了一个居中的位置。他有没有看见我呢?我想他是看见了吧,不然为什么他的目光时不时地停留在我身上。可是我却不太敢看他,却又很想看着他,每当我们的目光交汇的时候,我都能听见我纷乱的心跳,呼吸也不自觉地放轻了。


      他站在讲台前翻着书,“那么我们接着之前的内容继续讲。前面我们讲到染色体的四级结构......”


      会不会只是我想得太多了呢,像许墨这样优秀的人,不会喜欢我这种普通女孩的。那张书签上的字或许是写给其他人,一个足够优秀、与他般配的人,而那个人并不是我。


      “你每天最好在相同的时间来,”狐狸说,“比如说你定在下午四点来,那么到了三点我就会开始很高兴。时间越是接近,我就越高兴。等到四点,我会很焦躁,坐立不安;我已经发现了幸福的代价。但如果你每天在不同的时间来,我就不知道该在什么时候开始期待你的到来……我们需要仪式。”


      这样的态度对学习并没有益处,每次要上细胞生物学课的时候,我都有些紧张和焦虑。或许我也成了被“驯服”的小狐狸,只可惜小王子最终会去寻找他的玫瑰。


      就这样浑浑噩噩过去了大半个学期,连梧桐树的飞絮也渐渐飘完了,我每天的生活也不过是教室宿舍两点一线,一到下课就飞快地离开,竟然再也没和许墨有过多的交流。只是那本一直躺在书架最高层的《小王子》,总在提醒我应该再去找他一次。


      忙碌的考试月开始了。之前不认真学习的报应很快在我身上应验了,坐在自习室里翻着几乎空白的专业书,我欲哭无泪。好几次准备掏出手机上网查“如何两周速成有机化学”,都被顾梦严厉制止。


      “叫你上课的时候好好听讲,这回知道难了?别怪我打击你,你不止要在两周速成有机化学,还要在一周速成细胞生物学,两周速成毛概近代史,三周速成大学物理……”


      “我错了我错了,师父别念了呜呜呜……”我垮着脸,更加想放弃挣扎:“或许老师能行行好捞我一下?就算不捞我,补考应该也会简单一点……”


      顾梦伸手捂我的嘴:“闭嘴,快学!”


      几个小时复习下来,我还是没有什么头绪,顾梦也因为要约会提前走了,我更没有心情继续复习。收拾好东西从教学楼出来,正看见旁边还有一排共享单车,于是找了一辆骑回寝室。


      教学楼里寝室不算很远,只是走那条最近的路需要穿过一片小树林,里面没有路灯,到了晚上总是黑漆漆的。我一直有点怕黑,再加上顾梦讲的一大堆恐怖故事背景总设定在“像学校里那片小树林一样的地方”,导致我对这片小树林更是敬而远之,如果一个人步行回寝室我断不敢从那里走的,总是要绕到旁边有灯的大路上。


      可这天就是这么不凑巧,我骑上车没一会便开始下起小雨,眼见得还有越下越大的趋势。我摸了摸书包,确认了没有带伞的残酷现实,毅然骑着车冲进了小树林。只要我骑的够快,鬼就追不上我,雨也淋不着我,我这样想着,更加快了蹬车的速度。


      “呀!”前面的小路上有一块黑黑的东西,我没来得及看清,向左偏了方向,车轮却正好蹭到上面,下雨天路又滑,“咚”地一声车便倒了,我也从车上摔了下来。


      “嘶……”我挣扎着爬起来,手掌火辣辣的疼,倒是雨水滴在上面还带来一丝凉意。膝盖大概也擦伤了,我咬着牙卷起裤腿,膝盖上的伤口已经开始渗血,另一只腿的牛仔裤破了个大口子,里面一道长长的伤口,倒是比膝盖疼得好些。


      都怪这个破树枝,落在哪里不好,偏要横在这个路中央。我自暴自弃地打了一下树枝,忍不住哭起来。


      真够倒霉的,本来考试复习就很辛苦,还在这个可怕的小树林里摔了一跤,雨还越下越大。我自顾自抽泣着,雨点打在树叶上噼里啪啦地响,我竟没发现身后来了人,直到脑袋上的雨滴消失了,才抬起头看见身后那人。


      蒸腾的水汽之中,他撑着一把黑色的大伞站在我身后,衬衫的袖子有些被雨水打湿了,透出手臂紧致的肌肉线条。他依旧微笑着,只是那双如墨般的眸子里似乎氤氲着雾气,我竟然从里面看出了一丝怜惜。


      “你还好吗?”许墨蹲下来,很自然地检查着我腿上的伤口,“很疼吗?还能不能走?”


      “哦,我没事,”我终于从看到他的震惊中回过神来,抹了一把脸,也不知道抹掉的是雨水还是眼泪:“我没事,应该可以走的。”


      我说着便站起来,还没走一步便又身子一歪,许墨眼疾手快地搀住我:“又在逞强。还下着雨呢,怎么骑车走这条路?”


      我看着他笑:“你不是也走这条路吗,你为什么走这里?”


      “我家就在这旁边啊,”他抬了抬伞,指着树林间隙外的高楼:“就在那里,那一栋,你还去过的。”


      我只好撇撇嘴:“我是因为下雨了想抄抄近道,谁知道这么倒霉。”


      他摇摇头:“真是个小迷糊,这里路最滑,走路都容易摔跤,”他俯下身子,回头看着愣住的我:“我背你走吧,雨一时停不了,先去我家避避雨,顺便处理一下伤口。”


      我有点不好意思:“可我身上都淋湿了……”


      “没事的,我们很快就会到家了。”他笑得温柔。


      我爬上他的背,忍不住嘀咕:“为什么每次你都会看到我出糗?许教授,你是不是上天给我派来的克星?”


      他抱紧了我的腿弯,声音里带着笑意:“因为某个小傻瓜总是笨手笨脚的,需要我来帮助她解决问题。”


      我趴在他背上勾着他的脖子,听着雨打在伞上的“哒哒”声,没由来的心情舒畅。他的肩膀宽厚温暖,带着他特有的淡淡的雪松香,让人安心。我轻轻把头靠在他背上,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的味道,竟希望这条路永远也走不完。


      再次来到许墨的家,同上次一样的黑白灰风格,周围陈设似乎没有什么变化,甚至躺椅上仍然搭着那条灰色的毛毯。唯一让我注意到的是客厅里摆着一副画板,上面是一幅还未完成的画,画着一个女孩奔跑的背影,飘扬的头发上满是振翅欲飞的蝴蝶。


      “先坐一坐,我去拿医药箱。”许墨把我放在沙发上便进了房间。


      我远远地打量着这幅画,画中的女孩穿着蓝色条纹连衣裙,栗色的头发披散在身后,这个样子倒有点像……


      “怎么在看这个?你喜欢吗?”许墨拿了医药箱过来,坐到我身边。


      我按捺住纷乱的心跳,故作平静地点点头:“这画的是什么?我觉得很美很有意境。”


      他蹲下身,拿出碘伏和棉签:“唔,这个嘛……”他拿棉签在我膝盖上擦拭,我疼得一缩,他立刻停下动作:“很疼吗?对不起,我再轻一点。”


      他果然放柔了动作,冰凉的碘伏触在皮肤上,似乎也没有之前那样疼了。


      他拿纱布把伤口包扎好,又依次清理腿上和手上的伤口:“这幅画画的是一只临阵脱逃的小蝴蝶,不过,现在她又回来了。”他正牵着我的手处理伤口,此时却抬起头来看着我,眼里闪着盈盈水色,里面满满装着一个我。


      我的心狂跳不已,几乎想立刻抽出手,以免他感觉到我慌乱的心跳。我强撑着稳住心神,犹豫着开口:“你说这样的话,会容易让我误会的。”


      误会我们之间会有可能,误会小王子会爱上被他驯服的狐狸,误会……你会爱上我。


      “误会?”他拉起我的手,轻轻放在唇边:“如果你说的误会和我想的一样,那就不是误会。”


      我的指尖甚至可以感受到他的鼻息,很轻却能挠得人心痒痒。我闭上眼睛,耳边尽是纷乱的心跳声:“我还是不明白。”


      从研究所里的一番话,到蝴蝶书签,再到眼前画中的自己,我心中早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,只是这些话,我还是希望听见他亲口对我说。


      他低下头,亲吻我的指尖:“小蝶,我已经被你‘驯服’了。”


      他的吻好像在我指尖点着了火,顺着手指燃遍了全身。脸烫得吓人,即使不照镜子我也知道,自己此刻一定脸红得像一只煮熟的大虾。可他偏偏还要用那双好看的眼睛看着我:


      “你记得那句话吗,‘一旦你驯服了什么,就要对他负责,永远的负责’。”


      从前我以为自己是被驯服的狐狸,可现在看来,我和许墨似乎都是。而被驯服的我们,都是那么需要对方,我们不再是这个世界上成千上万分之一的个体,而是对方世界里的独一无二。


     【Fin】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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